许智宏1 黄小茹2
（1北京大学 2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
一、现代科技发展与科学伦理 问题的产生
现代科技正以飞快的速度进歩，现代科学的 突破和技术的进步不仅在学科领域范围内带来 革命性的影响，而且使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 与人类社会本身面临严峻的挑战。尤其是近年 来，人类基因组测序、转基因技术、克隆技术，胚 胎干细胞、合成生物学、网络信息技术、纳米科 技、环境问题等前沿领域研究进展所引发的伦理、法律、社会问题，已成为学 界和社会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
1.现代科学技术的特点
科学发展进入到“大科学”时代以来，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其势如巨浪般 席卷全球。
首先，知识总量巨增。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科学知识的总量在不断增 加。有统计指出，现在世界知识总量，每隔7—10年翻一番。近10年来，新 出现的科学技术知识的数量，超过了过去2000多年知识的总量。又有统计指出，知识的更新周期越来越短，近50年来科学技术的更新周期为15年, 近来又缩短为10年左右.无论这些数值准确与否，科学知识迅猛增长的事 实无可争辩。
其次，从研究到应用周期大大缩短。例如，照相术理论从1727年提出, 到1839年首次应用，经历了 112年；电话从1820年提出理论到1876年首 '次应用，经历了 56年；电视从1923年提出理论到1934年首次应用，经历了 11年；太阳能电池从1953年提出理论到1955年首次应用，只用了 2年时 间，而激光器从发明到应用，已不到1年时间。
第三，研究领域拓宽，研究程度愈加深入，学科交叉使传统学科界限变 得模糊，新的前沿领域不断产生。以生物学为例，20世纪中期，随着蛋白质空间结构的解析和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人们进入了分子生物学时代。 快速发展的各种分子生物学和细胞生物学技术，带动了生物学多个分支学 科的扩展和向分子水平研究的深入，使得人们可以在分子水平上对细胞活 动、遗传、发育等各种生命现象进行解释，出现了分子发育生物学，分子神经 生物学、分子进化乃至分子生态学等新兴学科。由DNA测序及蛋白质结 构分析而产生的海量生物信息又促使生命科学与计算机科学、数学等学科 结合，从而催生了生物信息学-纳米科技进入生命科学，产生了纳米生物学。已有不少预测表明，信息科技、纳米科技、生命科学、认知科学的结合， 在新世纪不仅对科技的发展，而且对产业乃至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将产 生重大的影响。
最后，支撑现代科技发展，需要髙的经费投入。根据经合组织的资料， R&D总经费占GDP的比例，经合组织国家的平均水平达2. 33% （其中德 国2. 64%,美国2.77%,韩国3.37%,日本3.42%）。我国R&D总经费从 1987年的74亿元增长到2009年近5900亿元，年均增长率近22%,但我国 2009年R&D总经费占GDP的比例仍只有1.7%,预计到2012年可达 1. 85%。
2.科技发展对社会的影响日益加大
现代科技的发展使得它与人类社会的关系越来越紧密。经济增长和社 会发展越来越依赖于科技进步。科技进步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福祉十分明 显，使得人们愿意支持科学研究,并从主观上期望科学研究能够直接促进经济增长，改善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环境，造福于人类。同时，经济发展也越来 越依赖科技，科技进步在经济领域所起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成为经济增长 的主要推动力之一，科技进步贡献率也成为人们特别关注的一个重要指标。
随着科学研究及其应用的影响力不断加深，影响范围进一步扩大.科 学技术的每一次重大突破所产生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某个特定的产业部门，而且会很快波及到其他领域，乃至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科学技术不仅 极大地扩展了人类活动的范围，增强了人类行为的能力，而且还导致人们价 值观念与思维方式的改变。
但是，科学技术又是一把“双刃剑”，它的影响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 科学技术发展具有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的背后就是科技发展的风险。科技中的风险既有不确定性风险也有争议性风险。
第一，不确定性风险。即从时间上看，或者从空间上看，存在着潜在的 风险，这种风险可以是对人的，也可以是对环境的，也可以是直接关系到经 济利益或者地区安全的。但是对这样一种风险,当前的科学研究和经济社 会分析还未能形成确定的结论。
第二,争议性风险。一般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目前的科学研究 对是否存在这样一种风险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且各自都有论据支撑；第 二种情况，是对某一事物的危害在某些地区已有比较明确的结论，但是在另 一地区还未引入，以至于刚接触时由于信息不对称而产生争议；第三种情 况，是某一事物存在一定范围的地区性危害，但又有其存在阶段必要性，以 至于在决策时可能引起某一地区公众的争议，典型的例子如垃圾焚烧及其 厂址选择问题。
3.社会对科学技术发展的巨大需求
在科技对社会影响力日益增大的同时，现代社会的发展对科学技术也 表现出越来越多的依赖。人类面临的诸多问题的解决，比如：粮食生产、健 康问题、能源短缺、环境恶化和生物多样性的快速减少等，也无不需要更多 的科技支撑。社会越来越希望科技突破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各种福祉以及经 济,政治等利益，这种需求成为科技进步的重要推动力之一，使得人们有时 候忽略，无视甚至是掩饰科学技术的风险。发展科技与规避风险，在很多时 候成了摆在人类面前的一个两难问题。
二、科技伦理问题
现代科技发展带来的各种伦理问题，可以分为内、外两个层面：即科学 研究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伦理问题，如人类被试、动物实验伦理等等；以及科 学研究对自然与社会可能产生的影响问题，如环境污染对已有人类价值观 的冲击等等。同时，各类科技伦理问题的出现以及社会对伦理问题的关注， 也会反作用于科学技术。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在特定的文化社会环境 下，我国所面临的科技伦理问题还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1.现代科技发展带来的各种伦理问題
(1) 科学研究中的伦理和道德问题。
科学研究和新的科技突破所蕴含的效益,科学研究及评价模式的发展 和变革，使科学家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和伦理挑战。科学研究过程中出现 了许多伦理问题，以生命科学领域为例，诸如知情同意、隐私保护、风险管 理、动物福利等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
(2) 科技发展对自然环境的影响。
人类在为自身创造和改善生存条件的过程中不断地改造甚至破坏自然环境，而科学技术的应用无疑加速了这种过程。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 一书中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 利，大自然都报复了我们”。盲目相信“人定胜天”，向自然无限制地索取，其 结果对自然环境已产生很多负面的效果。从早期的DDT事件到现在的纳米技术、生物能源、转基因技术对环境影响的争议，有关科学技术发展对自然环境影响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过。
(3) 科技发展对人类社会的影响。
科技进步极大地改善了人类的健康，日常生活推动了经济发展。科学发展给人类社会带来的伦理问题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有关人体健康。健康问题与人类自身关系最为密切，也是科学技 术所引发的各类问题中人们最关心的方面之一。诸如基因治疗、干细胞技术等生物技术，虽然能够或可能解决许多既定的问题，但是由于部分技术本 身的不确定性，以及可能存在的对人类的潜在危险性，不可避免地会带来一 些与健康相关的伦理问题。
二是对社会既有价值观的冲突。比如多莉羊引发的生殖克隆，如果用 于人类它即切断了传统意义上的亲子之间的血缘关系，破坏了固有的家庭观念，因此，如何确定克隆人与母本的关系，胚胎是否为人，或多大的胚胎才算作一个新的生命体，克隆人是否拥有与自然人相同的地位和权利，这些问题冲击着人类社会现行的人权观念与生命准则，引发了公众对伦理道德 观念的争论。
三是利益争端。转基因农作物、转基因动物、基因工程药物、生物信息 库等纷纷问世，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各类生物材料（从野生 动植物资源，到各种人类疾病）和遗传信息成了一种重要资源，人们开始从中掘“金”也引起了很多利益争端。
2. 我国面临的科技伦理问题的特殊性
在经济与科技全球化的今天，我国同样面临着科学技术发展所带来的伦理问题。虽然尊严、自由等基本原则能够被绝大多数社会所接受，但我国 在文化传统、伦理道德观念、宗教信仰、政治体制、工业化程度、科技和经济、发展水平等诸多方面，与其他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有很多不同，比如面对由生物技术发展所带来的风险时，哲学思考、伦理尺度也会出现与他国不一 致的地方。如何在国际社会讨论的伦理准则框架下，又兼顾我国的具体国 情，不仅是科学家，也是伦理学家、社会学家、法学家甚至全社会需要共同关 心的问题。
3. 科技伦理问题对科技本身发展的影响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现代科学技术的风险，这使得社会和公众对科 学技术的预期出现了很大的落差。科学原本被认为是确凿无误的，科学证 据曾被认为具有完全的确定性，而以科学来论证决策也是评价决策是否正 确的重要依据之一。因此，当科学技术的风险事件发生时，社会的失望情绪 在所难免，而这也会导致社会对科学家的观点产生怀疑，甚至失去信心，进而对科学技术本身及其所带来的结果产生怀疑。社会对科学技术支持的下 降，必然反过来又会影响到科技决策，最终影响科技本身的发展。
三、如何应对科技伦理问题
面对科学技术伦理问题以及各种疑虑和争议，我们应树立正确的认识， 发挥不同社会主体的作用，促进科学技术的良性研究和应用。
1. 对科技伦理问题的认知
伦理学的本质是关于道德的科学。目前，学界对科学技术相关伦理问 题还缺乏充分的重视和系统的研究，相关组织、机构和部门也没有及时出台相应的伦理准则，但这并不意味着伦理问题不存在，相反，伦理问题已经受 到社会的关注并正在对科学研究和技术发展产生影响。因此，科技工作者不能回避而要正视伦理问题，但应分辨清楚问题的实质，抓住争议的核心，以科学理性和促进人类福祉为准则，推进我国科学技术良性发展。
2. 社会对科技伦理问题的应对
现代社会对科学技术及其应用的规范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道德讨论和限制的范畴内了，还进入到了国家和社会规制的程度。这些伦理问题和社会风险导致社会现有的各种体制和机制面临新的问题，甚至发生冲突，并影响 到科技发展以及社会各组成机构的运转。所以，社会应当有针对性地做出一系列的反应，来应对并协调这些冲突。
(1) 伦理与现有法律体系之间冲突和协调。
传统伦理学及从中延伸出来的社会规范显然已经难以对当前生命科学和生物技术、信息科技、纳米科技等现代科技及其应用所带来的伦理何题做出回答，依靠个人良知的道德体系的约束力已开始出现普遍的不确定性，许 多传统原则和规矩开始动摇。因此，要更加重视科技伦理，并要从机制和体 制甚至法律上保证科技伦理在科技发展中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也是人们在面对科学技术发展所引发的风险时可能做出的自然的反应和抉择。
这里所说的法律，是对具有一定社会强制约束力的文本的统称，它可以 是一般的法律，也可以是规范、规定、公约、宣言、条款等。在试图用法律来解决一般社会风险、伦理问题的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现有的法律在一定 程度上是滞后于科学技术发展的。那么，当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及其应用可 能带来社会风险时，有效的应对方法应该是：一是加紧制定相关法律；二是 按照制定法律的共同的、基本的原则以形成基本的、普遍的约束条件和能 够被人们普遍接受的伦理规范，并将这些规范纳入到法律体系当中。比如， 《生物伦理公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近几年来，由于跨国界的生命科学实践日益增多，国际辩论越来越侧重于讨论是否需要为生物伦理领域内出现的各种问题制定通用的伦理标准， 是否需要携手创造共同的价值观等问题。全世界都认为有必要在生物伦理 领域采取制定标准的行动，科学家和该领域的实践者以及立法者和普通公 民都表达了这样的愿望。这也正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过去十多年里采取 行动，期望各个国家都能够参加到生物伦理问题国际讨论的原因，其目的是 在考虑文化多样性的同时制定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基本伦理原则。1997年， 《世界人类基因组与人权宣言》的通过标志着教科文组织生物伦理计划首次取得重大胜利。随后，《世界人类遗传数据宣言》与《世界生物伦理与人权宣言》也先后于2003年和2005年通过。 .
尽管从国际法的角度看来，《世界生物伦理与人权宣言》并不是具有约束力的法律文件，但是其价值和力量却不容低估，这在生物伦理发展史上，国际 社会的所有国家第一次郑重承诺尊重和执行生物伦理的各项基本原则，《宣 言》涉及适用于人类的医学、生命科学和相关技术所带来的各种伦理荷题，同 时考虑到了不同的社会、法律和环境因素。《宣言》的宗旨是为那些希望在生 物伦理领域制定法律或政策的国家提供法律或政策依据，目的在于使科学决 策和实践遵循并尊重全人类共同奉行的某些基本的伦理原则。
(2) 伦理与社会体制之间的冲突与协调。
在一个尊重多元化的开放社会中，面对新兴科学技术所引发的风险以及伦理争论，旧有的体制结构已经无法提供合适的讨论和协商的场所。这 种情况使得一些成为焦点的伦理问题因没有合适的解决途径而悬而难决。因此，人们越来越强烈地要求建立中介监督程序，建立新的自由反思和讨论 的机构和平台，使社会上各种不同的声音能够有表达的渠道,进行有效的沟 通，以比较异同，培养共识，消除恐慌，实施监督，促进决策合理化，在这一 背景下，由国际组织、政府、学术机构、社会团体等设置公共论坛或者具有政策咨询性质的组织渐次成立和运作，逐渐成为一种被大众接受的作法。
(3) 伦理与科技政策之间的冲突与协调。
现代科学技术发展所引发的社会风险常常使现有的政策面临问题和压 力，也使我们意识到亟需制定新的科技伦理方面的政策。科技的社会、伦理 议题牵涉到许多公共政策问题，这些问题时常被政治化。因此，这些问题在形成某项政策，进而形成系统的管理和程序后，将影响或引导一个国家与此 相关的领域的活动和发展的方向，如科学技术研究、科技生产产业、技术产 品贸易等等。比如，之所以形成生物技术伦理方面的政策，恰恰是因为这些 技术现有的和潜在的应用会对经济、环境和社会可能产生的影响，
I、科学家的作用与责任
科学家在科学发展中发挥特殊的作用。科学研究活动往往为科学技术 的风险打开了第一道闸门。科学家应对由于自身的努力而取得的最终结果 承担责任。物理诺贝尔奖获得者、日本科学家朝永振一郎说过：“在过去，科 学家被允许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自己的专业上；但现在不同，他必须仔细 地检查他的研究成果对这个世界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必须承担告知和警告人们这一后果的责任，而不论这一后果是有利的还是有害的。他必须承担 责任的原因是因为他比任何一般的人都事先更深入地知道他的发现防可能 带来的后果。”这是科学家高度社会责任感的体现。
科学家是社会群体中知识水平最高的人员，维护人类尊严，遵守人类的基 本道德准则是我们的责任，因此科学家自身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觉醒至关重要。 面对新技术的巨大经济利益，科学家应该自觉地依据理性和符合人类利益的原则做出选择。如果科学研究的目的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那么科学家就必 须负责任地从事科学研究，科学家在向社会公众宣传技术的价值的同时，有责 任说明可能带来的风险和危害，合理预见并减轻潜在风险或不利影响。基于 此，科学家在从事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必须遵循共同的道德和伦理准则，包括保 护研究对象、保护环境、安全性研究等，以确保科学的良性发展。
同时，科学家必须以负责任的态度，参与决策、提供咨询、传播科学等。科学家亦有责任向公众普及科学知识，提升公众对科学的认知，弘扬科学精 神，理性对待科学技术发展中的不确定性.
（责任编辑张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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